东乡族“打平伙”饮食仪式中,最重要的中介是作为祭品的羊。资料图片
先民的饮食行为,同时亦往往是一种仪式过程。东乡族“打平伙”除却履行日常功能外,还保留着其特殊的仪式意蕴。在仪式参与中,人们不仅体会到一种曾经存在的一体感,尤其通过分享作为牺牲的羊,指涉着一种依然顽强存在的原始思维特质。
“打平伙”是一种有着共同祖源记忆的饮食仪式
何谓“打平伙”?“打平伙”也可写作“打平火”。“火”与饮食有关,是古代用于仪式上的圣物。正是“火”的使用使生食向熟食转化,并促使饮食行为的产生,促进了文明的发展。“平”谓“平均”,是人们在早期氏族社会中公平观念的遗留。在古代兵制里,五人为列,十人为火,因为十人共一火(即一灶)炊煮。由此,同伙吃饭的人称“火伴”,后作“伙伴”。
现存最早的有文字记载的“打平伙”饮食行为可以追溯到魏晋南北朝时期。《荆楚岁时记》记载:“社日,四邻并结宗会社,宰牲牢,为屋于树下,先祭神,然后食其胙。”在祭祀社神(土地神)之日,全宗族的人都聚集到一处,宰杀祭祀用的牺牲,在祭祀后同参与的人一起分享牺牲的肉。在这段简单的记载中,我们可以隐约探知古代先民的祭神仪式。人们向神灵献上祭祀品来祈求庇佑,在祭祀结束后,人们吃掉带有神力的牺牲的肉,以此来确保宗族的平安,获得心灵的安宁。作为一种极具代表性的交感巫术,其中蕴含了原始思维模式的特征。
作为一种集体性饮食行为,“打平伙”广泛存在于我国诸多民族中。如贵州省从江县的《十二条款约》中,对放火行为的惩罚有一条便是“还要杀猪‘打平伙’”。在藏族文学中,有一首诗歌《五个鸟打平伙》。在《二刻拍案惊奇》中,也有关于“打平伙”的记载:“有个纱王三,乃是王织纱第三个儿子,平日与众道士相好,常合伴打平伙。”可以说,“打平伙”是一种有着共同祖源记忆的饮食仪式。
在各地的“打平伙”饮食行为中,东乡族的“打平伙”有着一套独特的仪式化模式和不同寻常的意蕴,可以说是最接近史书记载的有关“打平伙”的现代遗留形式。东乡族一般在秋后及庆丰收时节“打平伙”,具体事宜由大家集体商议后执行。
东乡族“打平伙”饮食仪式中羊的符号意蕴
仪式由传统习惯发展而来,是一种为人们所接受的行为方式,其基本作用是使人们相互理解。
东乡族“打平伙”,是一种以恢复共同历史为目的的集体行为模式。在这种饮食仪式中,不仅包含了真实的历史成分,也反映了古老的生活状态。它不但是一种被看作为东乡族特有的饮食风俗,而且把这种饮食行为进行了符号化,并在分析中透视了其蕴含的历史。
在东乡族“打平伙”饮食仪式中,最重要的是作为祭品的羊。羊作为牺牲的符号构成了一个中介:一方面羊是神圣性的共享,由一群人分食一个英雄或神袛的肉体,使大家感到与该躯体合二为一;另一方面,吃掉神性动物,人们产生一种向神的赎罪感,人们通过牺牲沟通了感情。
羊在东乡族人民的集体意识中,是一种极为独特的动物。而在东乡族“打平伙”中,用“羊”这个特殊符号揭示了其原始的思维。在挑选祭品时,必须要求羊肥壮、健康。当献祭结束后,作为祭品的羊在人们的思维中便等同于物质化了的神的力量。在现今遗留的“打平伙”行为中,“确保每个人分到的羊肉包括羊身上的每个部分”这一规定佐证了这一点。
人们在“打平伙”这种集体性的仪式中,感受到了死亡与新生、变更与交替的精神。人们选取一种显圣物作为祭品或是神的代表,从而获得神的力量和躯体。
祭祀活动多与占卜活动一起举行。在东乡族“打平伙”中,有一个流程就是对羊的内脏及脖子等部位的处理:人们将之剁碎,装入羊肠中,蒸制成“筏子”。这与一种叫作“生跋焦”的占卜方式有某种隐性联系。宋朝沈括在《梦溪笔谈》中记载:“西戎用羊卜,谓之‘跋焦’……又有先呪粟以食羊,羊食其粟,则自摇其首,乃杀羊视其五藏,谓之‘生跋焦’。”在现存的习俗中,能隐约窥见这种古老遗俗的点滴痕迹。
东乡族“打平伙”饮食行为历史溯源
在原始社会中,人们信仰原始宗教,相信“万物有灵论”。而“打平伙”行为,有可能是对原始神灵的崇拜仪式。人们选取特定的日子,集体性用牺牲来取悦神灵,并最后分食神的代替物来获得保佑。在原始信仰下,人们的祭祀行为具有相似性。
对一个民族的饮食行为进行历史溯源,需要结合包括族源在内的多种因素。据《蒙古秘史》等史书记载,东乡族的形成与13世纪蒙古军西征有关,大量的撒尔特人被编入蒙古军,来到东乡地区,融合了当地一部分蒙古族、汉族及藏族等而逐渐形成东乡族。东乡族人大多为军队中的士兵,在军队屯戍的过程中,不免发生饥荒。“打平伙”行为是否是一种集体性分食行为的现代演变?为了确保种族的延续,大家依照绝对公平的原则分食仅有的食物来保存血脉,而在后来的流传演变过程中出于对保全宗族行为的崇敬而传承下来。
《蒙古秘史》中,还曾多次提到“祈天”“祭山”“巫卜”等萨满活动,成吉思汗每一次重大的军事行动都要向上天祈祷。而在史料中,也有关于出征前后祭祀的记载。这说明在进行军事活动之时,祭祀成为一种寻求上天帮助的普遍行为。
东乡族有一句俗语:“若要气散,共吃一顿饭;若要好,一顿平伙了。”这似乎是专为解除人们的思想负担,用象征的符号“羊”去表现神界与俗世的交融,使东乡族人在无意识中达到顿悟,获得心灵的宁静。而祭祀筵席的物质表现形式使得“打平伙”能够自由地把庸俗的和神圣的、崇高的和卑微的、精神的和物质的东西融在一起,把人们从对神的虔诚和恐惧的桎梏中解放出来。这一切都显示了人与神归属关系的强化,而更深层次的则是个体对其族群的归附关系。
通过饮食行为中对仪式的再现,人们走向自己的神,试图参与到诸神的存在之中,分享他们的神性。对仪式行为的永恒重复,体现出人们对于神圣性的渴望。正是凭借这种对神圣之源的永恒复归,人们才能够从虚无和死亡之中被拯救出来。象征意义唤醒了个体曾经拥有的隐秘体验,并将之转化为精神性的行为,存在于世界的普遍性之中。
来源:中国民族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