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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乌蒙高原的爱

来源:中国作家网 作者:杨莉 2018年12月03日 阅读量:

  引  言

  历史是一条川流不息的河……

  人类文明的光芒穿越南方丝绸古道,茫茫乌蒙高原,留给今天的除了千百年人文岁月过往的绚烂时空,也留下一种悲壮的生活,还有沉重的叹息……

  于乌蒙山区昭通而言,历史早已远去,贫困却未曾远离。

  翻开中国版图,全国14个集中连片特困区,乌蒙山片区赫然其中。昭通——这个集革命老区、民族地区、边远山区于一体的深山腹地,全市11个县(区)中,有10个国家级贫困县。近600万人口中,有133.6万属于贫困人口,云南5个贫困人口中,就有一个昭通人。这是一组理性的数字,却又是一组悲怆的数字!

  曾经用风雨如磐的岁月点亮中国革命的老区,今天却成了全国14个集中连片特困区之一,那些为中国革命做出卓越贡献的老区人民,今天尚未摆脱贫困……

  曾经,它是云南三大文明发祥地之一,10万年前的人类文明在这里留下最初始的薪火岁月……

  曾经,它端坐在著名的南方丝绸古道上,以“锁钥南滇,咽喉西蜀”成为北上中原、南下古滇东南亚的关隘要冲,秦开“五尺道”、汉凿“南夷道”的悠远,诉说着一种灿烂……

  曾经,它以一夫当关的雄阔,无以争议地镇守在云南北大门……

  曾经,它随1935年中国工农红军的匆匆脚步走进历史,成为一个惊心动魄的历史转折地……

  今天的五尺道上还闪烁青铜时代的锋芒,和远古帝王图霸疆域的咄咄目光,还能听到石门雄关疾驰而过马蹄踏碎长安月光,还有通京铜运古道上摆渡千年银铜的疯狂……

  苍茫的乌蒙大地,不仅是一部漫漫长行的历史,还是山连着山的沉默,还是一声声沉重的叹息!

  无疑,这是滇东北高原上最雄性最顽强的土地!

  “乌蒙磅礴走泥丸,金沙水拍云崖暖……”两句诗道尽了绵绵乌蒙的雄山阔水,写尽了滔滔江河的峡谷艰险。

  这是80年前,毛泽东在红军长征途经昭通时写下的著名诗句,磅礴诗句成了历史的经典,乌蒙还是大山中的乌蒙,昭通还是寂寞的昭通。最高海拔巧家药山4040米,最低海拔水富滚坎坝267米,海拔落差3000多米的昭通,注定了这块土地的山高水险,注定大山与外面世界的遥远。

  乌蒙高原,莽莽群山,壁立千仞,陡壁峭岩……

  这里,不只有生存的坚韧,不只有生命的顽强,它用无尽岁月,记录了生生不息的悲壮!

  这里,有你无法想象的岁月,有你难以意料的坚强!

  这里,高天阔土,是生于斯的人们,需要用心灵祈祷才能抵达的地方!

  生活的无奈,生存的悲壮,不屈不挠的抗争,轮回在他们的生命里。从出生那天起,注定,他们就得与大山抗争,就得与贫困抗争,就得与命运抗争,直到生命荒老,直到岁月走完!一代又一代,他们就在命运中轮回……

  贫困,如同一个魔咒,困顿其间,世世代代与贫困抗争,却又世世代代难以走出大山,难以突围贫困……

  这是怎样的一种悲怆?这是怎样的一种生存?

  苍茫乌蒙,注定,路——只能是一种悲壮的存在。悬崖上,峭壁间,所谓的路,无处不在,却又高高在上,挂在山梁,悬在陡壁,吊在谷地…… 大山深处,每一回穿山过峡,都是一次冒险,每一回跋涉,都记录一种惊心动魄的生活,都见证着沟壑万千的艰难时光。

  生于斯,是一种无奈,是一种生活,更是一种挑战!每天,他们都在挑战日子,挑战羊肠小路上的生存,挑战找水背水的艰辛,挑战求学路上的攀崖爬壁……

  乌蒙贫困,究其原因,是路困,是水困,是教育之困……

  你难以想象,因为没有路,有的村民一辈子连集市都没赶过一场。没见过汽车的村民大有人在,买一头小猪背进山里,养大了却送不出大山……

  因为不堪悬崖峭壁的艰险,马匹宁可悲壮跳下悬崖,也不肯往前走……然而,马不敢过,人却得走!就连马都怕走的陡峭山路,竟承载了无数山里孩子的读书梦,也见证了山里孩子求学之苦。为了走出大山,改变命运,远离贫困,相比之下,途穷路险,陡壁悬崖,又算得什么呢?毕竟,穿越叠嶂山峦,有一个希望在等着他们去点燃!

  金沙江,流淌金沙,也流淌泪水…… 流走的江水、渴死的村庄,是金沙江沿岸百姓最悲壮最奇特的一种生存。

  他们生长江河边,每天看着江水滚滚东去,每天目睹一浪又一浪拍击两岸…… 然而,他们却只能眼睁睁望着,横越乌蒙大地的金沙江、牛栏江、白水江、关河、赤水河日夜奔涌,干旱缺水的土地在一寸一寸枯萎、撕裂……

  溪洛渡、向家坝、白鹤滩巨型水电站拦江截水拔地而起,如写于金沙江上的恢宏史诗,它见证了水资源丰富的高峡平湖,又见证了极度缺水的一筹莫展。滚滚江流与渴死的村庄——这一矛盾始终困扰乌蒙山区百姓的生存发展。

  他们生活在激浪滔滔的江边,在干渴中盼水、积水、背水、节水,却成为他们的一种人生,他们必须如此,也只能如此!

  他们为水而困,因路而穷,孩子们因穷而失学……

  贫困,是一个古老而沉重的话题,走出贫困,消除贫困,是人类的理想,也是乌蒙山区人民的渴望。

  然而,水困,路困,教育之困,让昭通脱贫解困的路难上加难,绵绵大山,成了贫困难以突围的屏障……

  贫困,成了横亘在乌蒙之上的忧患!

  半个多世纪来,乌蒙儿女一直在为消除贫困、扫除愚昧,不屈不挠,奋力抗争…… 他们在灿然史册的历史中活着,在贫困中奋斗着!期待着突围大山!走出贫困!

  消除贫困,扶贫举义,中国烟草与乌蒙共忧患!

  大爱,是一种精神,更是一种植根于乌蒙大地的情怀。

  漫漫扶贫路,必定留下水滴石穿的感动,必定留下荡气回肠的步履!

  “发挥昭烟优势,服务昭通扶贫,争当乌蒙典范,要把昭通烟草作为昭通烟农脱贫致富的摇钱树!把昭通烟草作为昭通经济社会发展的聚宝盆!”——这是2014年6月国家烟草局凌成兴局长来昭通调研提出的工作要求。2015年5月,他再次踏上这片土地,还是为乌蒙山区的经济发展而来,为贫困山区教育而来,为鲁甸6.5级地震灾区的灾后恢复重建而来…… 而此行,时隔上次昭通调研还不到一年。不到一年,两次来昭通调研!不到一年,两次在北京听取昭通经济社会发展汇报!使命!担当!成为烟草人对昭通经济社会发展的期盼,成为烟草人对革命老区脱离贫困的期许。于奋力前行的昭通,温暖人心,照亮未来。

  爱是人类的一种伟大情怀,更是一种坚强力量!

  30个亿……

  是“8·03”鲁甸地震后国家烟草局对灾区的捐赠,在满目疮痍的大地上,这岂是一个财政数字?它承载着中国烟草的关怀抵达灾区,为灾后恢复重建做出巨大贡献……

  灾难面前,烟草人不缺席!

  冰雪、干旱……灾难袭来,烟草人都在第一时间伸出援助之手,传递爱的关怀!

  当目光聚焦乌蒙大地,你会发现,烟草行业——何止是在灾难前面不缺席?也是经济社会发展的服务者,扶贫路上的急先锋!

  漫漫扶贫路,有过多少撼人心魄的时光?

  2005-2015,是一首穿越时空的长歌……

  10年,烟草行业累计投入烟叶基础设施常规项目和烟草水源工程建设项目资金18.24亿元,建成烟水工程58013件,总蓄水量228.54万立方米,沟渠总长381.89千米,管网总长5788.53千米,建成机耕路150条443.57千米。烟水工程受益基本烟田89.91万亩……

  壁立千仞的悬崖上——一条条乌蒙山区“红旗渠”惊世而立;一条条道路,惊心动魄;遍及高山谷地的小水窖,星罗棋布; 亚洲最大的倒虹吸穿山过峡,把水引入千家万户;一个个大型水源工程建设项目,拔地而起……

  渠相通、沟相连、路配套、旱能浇、涝能排——山区百姓祖祖辈辈盼望的水路、道路,正在改变着他们的生活……

  10年,是历史长河一瞬间,10年,记忆的又何止是一种大爱!

  斩断穷根,唯有教育。对于大山深处的孩子,教育是改变命运的唯一希望……

  教育扶贫,中国烟草必将担当!

  2014年6月,凌成兴局长在昭通调研期间,提出针对昭通人口基数大的实际,要进一步强化教育扶贫力度,要以大幅提高教育扶持经费的方式,切实扶持昭通教育发展!

  7月,云南省烟草公司、云南中烟公司共出资6000万元,用于昭通11所中学教学楼、综合楼、实验楼、图书馆等的建设。11个援建项目分步实施——2014年实施4个,2015年实施4个,2016年实施3个,全部项目在3年内完成。一个个援建学校,拔地而起……

  无疑,爱是一种情怀,它给人思想的星空,它给人精神的力量……

  岁月在流逝,今天也将成为过去,未来将成为历史。然而,无论时间走多远,中国烟草深怀宏视,一种使命,一种情怀,一种人文精神,润泽乌蒙,照亮苍茫高原!

  突围贫困,决战乌蒙,中国烟草共与担当!

  第一章  大山的困惑

  第一节  水困之痛

  一个无腿男人

  自从有人爬上这片山坡,巧家蒙姑牛泥卯家梁子的人们开始了一直望天靠雨水的生活……

  水,对于山高坡陡的村庄而言,是怎样的艰难?是怎样的揪心?

  因为缺水,种下10斤苞谷种,收了不到10斤苞谷……

  因为缺水,娶进来的媳妇受不了干渴之苦偷偷跑了……

  因为缺水,村里人宁可跑到外面卖血也不回来……

  在牛泥卯家梁子一幕沉重景象让我难忘终生,在以后的日子,每每想起那个下午,想起那个下午的一个中年男人,泪水如雨。

  你无法想象那个景象,你无法想象生命的卑微与精神的高贵同时居住在一个躯体的疼痛……

  那是一个没有双腿的身体,仅剩的上半截身子坐在一个橡胶轮胎上,远远看去还以为是一个蹲在地里劳动的人,走近了才发现,这哪是一个蹲着的人,分明是没有双脚的半个人,正在30℃的高温下挥汗如雨地点苞谷…… 他用手撑在地上,撑起半个残缺的身子,苞谷种就在他艰难的一寸寸移动中向前,向前。天啊,这是一个什么状况?海拔近2000米的大山上,竟然有人这样活着?竟然有人这样没有尊严地活着?这是一个令人震惊却又难以想象的情景,它是如此残酷,却又是如此真实。本来在炎炎烈日里走得大汗淋漓的我,心咚地一下子落进寒冬,跌进冰冻三尺的深谷,忘了我们此行的目的,忘了还在等着我们去采访的村民。那一刻,我分明听见自己胸腔里丝丝抽动的声音,那是几次咽回去的泪……

  一个关于水的故事,一种关于水的悲壮!

  卯家梁子的人从出生那天,命运便与山相连,与水相望…… 只要在这块土地生生不息,就要为水之困苦求索着、抗争着、奋斗着……

  水,一直是困扰着李朝林的沉重话题,水,也一直是让李朝林一家难以突围贫困的重要因素。从一懂事他就先懂得在卯家梁子水多么金贵。他的童年一直是在背水找水中度过,就连做梦也多半是在黄灰白土的干裂大地上找水,却从未找到过清澈的水,不是浑浊的泥浆水,就是散发着重重臭味的浑水。幼小的李朝林从来没有在梦里找到清冽泉水,他在梦里找水,在现实中也在找水,有时候晚上他就独自坐在村头那棵枯树下,想象着金沙江水倒流从卯家梁子滚滚而过。有时他坐在山梁上朝下望,一条细细的线环山而去,那是汹涌而去的金沙江啊,可是金沙江怎么就流不到我们卯家梁子呢?

  只要天不下雨,家里种下的苞谷就会干成筒,划根火柴都会呼啦啦燃成一片……

  对于水,是李朝林小时候常做的梦,也是卯家梁子人盼了几世几代的梦啊!

  小时候的他亲眼看见父亲种下10斤苞谷种只收得几斤苞谷的惨痛,捏着手里干死的苞谷棒,上面七零八落有几颗苞谷子,他的父亲,一个铁骨铮铮的汉子,呆呆立在地里,青筋凸起的手紧紧攥着那个瘪苞谷,太阳穴上凸起的青筋就像要炸开,脸上的表情悲伤又古怪。那时候,他有点害怕,他怕父亲会跳下山崖。他看见父亲紧紧攥着那个苞谷,走向山崖边,像哭又像笑地朝天狠狠吼几声,那声音瘆人像狼嚎。母亲边哭边在地里转啊转,像一个梦游的人,深一脚浅一脚,恨不得能找到几棵完整的苞谷,可哪能找到呢?泪水顺着母亲沧桑的脸小河样流淌,一颗颗泪水跌落到干裂焦渴的土里,瞬间消失,了无痕迹。这个场景被李朝林深深记住。干渴,让李朝林的童年沉重得难以喘息。干渴,让他对水有着一种超乎年龄的渴望期盼。然而,这个关于水的梦于他来说,似乎是那样遥远,不可企及。

  他经常坐在高高的山梁上,望着山谷底下日夜奔涌的金沙江,李朝林的心终被那重重叠叠的大山困顿着…… 这里全是山,山岭重叠,一座连着一座,连村里人也不能一一说出这些山的名字。20世纪90年代以前,人们只能在狭窄的羊肠小道上爬行,一些险峻的地方,稍大些的圆石能沿着山坡一直滚到谷底。

  卯家梁子是乌蒙山区旱区的缩影之一,全村90%的农户缺水,有的要到数里外的地方背水度日。实际上,这里历来就是缺水之地,新中国成立前,因干旱缺水,小长箐村还发生过人畜活活渴死的现象,牲畜因干渴过度,遇水狂饮致胀死的现象时有发生。干旱袭来,像李朝林家种10斤苞谷种收几斤苞谷的,不止他们一家啊!

  因为没有龙潭,过去,卯家梁子村民的生产生活用水,全靠上天下雨。以前村里最多时有8口洼塘,并无防渗设施,雨季的水全存储在这里,水对着天,无任何加盖物,它们被称之为“望天潭”。每年9月,干旱时节的第一场雨水要来,百姓就将各种装水用具备好,准备盛沿茅草屋顶下流的雨水,干旱时间一长,望天潭里的水总有用完的时候。那些年人和牲口都吃望天潭里的水,在烈日的炙烤下,水质越来越差,用到最后,潭水长青苔、发臭,甚至还生了水虫,没有办法,他们将恶臭的潭水挑回家后,还要用纱布将水虫过滤掉,还是要硬着头皮喝。望天潭枯竭时,村民只好去5公里外的村庄找水。

  半夜里,还在好睡的李朝林就被大人扯起来,瞌睡中的他迷迷糊糊跟在大人背后,小背篓里是装水的塑料桶,说是背水,其实也有抢水的成分,一股麻线样的水,每天半夜里就排起从四面八方赶来挑水背水的桶几十担…… 夜里的山路更是凶险万般,稍不注意,脚下一滑就滚落下山崖。有一年,一个青年在山路上背着一百多斤的水,边走边打瞌睡,一脚踏空,滚下山崖,第二天天亮后,村里人找到这个青年,身体都摔成几块。看得人心惊肉跳,浑身发麻。有的人好长时间不敢夜里背水,但时间一长,人们似乎又忘记了这惨烈的一幕。他们照样高一脚低一脚地走在这山路上。其实,对于生存在卯家梁子的村民来说,那一幕又怎能忘记?如果不是没有办法,谁又愿意冒这样的险,在黑漆漆的山路上负重而行。

  莽莽苍苍的大山里是他们的生存地,也是他们最想逃离的地方。然而这山高水险的地方,终是他们难以逃离的家园,他们的生活要在这里继续,他们的悲喜要在这里上演,一代又一代……

  背水青年摔下山崖那个夜里,刚好,李朝林也在那一行背水挑水的队伍中,那个叫大武的青年在前几天的背水路上还说:要出去打工,不待在山里,出去挣钱来炸条水沟,出门就有水,就不用半夜里起来赶水了。大武的梦终成一个永远的梦,他带着那个痴痴的渴盼,永远地融入大山,永远地休息了。他再也不用半夜背水了,却把悲伤留给父母,留给他才过门不久的新媳妇。新媳妇得知这个消息,哭得死去活来,要从他跌落的山崖跳下去找大武。大武走后半年,大武的新媳妇离开了卯家梁子,临走时说:这是个拉屎不生蛆的地方,她下一世再也不会嫁到这个缺水少路的穷地方,大武死在背水路上,她要远远离开这里,要去一个不用半夜起来背水的村子,过上人过的日子。大武的父母只是偷偷看着新媳妇越来越远的背影哭成一团。村里有人说新媳妇无情无义,人走茶凉。也有人说新媳妇走没啥错,谁愿待在这穷旮旯一辈子?就是一个拉屎不生蛆的山旮旯嘛!生在这里的人是没得办法,这就是命!

  大武的死让11岁的李朝林心情沉重了很长时间,因为,他害怕啊!他害怕哪天像大武一样坠下山崖。从那以后,再困李朝林也不敢打瞌睡,有时想瞌睡,就使劲掐自己的脸,他的少年时光更多时候就在背水的路上,很多时候还是半夜的背水路上…… 大武的死像一个结打在少年李朝林心里,他解不开,他心里有苦说不出。别说一个11岁的孩子,关于水的问题,关于贫困的问题,又岂是他一个孩子所能想得明白的?但不管想得明白想不明白,李朝林心里对水的期盼不是那些大人能理解的。他想长大以后,挣钱买点炸药,炸开一条沟沟,把水引过来…… 这是属于他的秘密,他可要揣好秘密等以后长大再说,他觉得不能像大武那样把心中的秘密说出来……

  18岁这一年,李朝林离开他从未走出过的大山。走出大山的李朝林看到外面世界,更看到自己家乡的深度贫困。那个他揣热了的引水梦,不但没有熄灭,反倒越燃越旺。他帮工的地方在永平县,那地方生态环境好,气候宜人,山环水绕,雨水丰沛,随便丢颗种子都会长出无比的茂盛,这让他想起自己那苦寒的卯家梁子,一对比心里更苦,一想起那年连种下的10斤种都没收成的往事,心里凄然。然而,不管内心怎样纠结郁闷,在外几年的李朝林连他自己都想不到怎么转回了又怨又恨的卯家梁子。

  李朝林的回来是为了一个“水”字,还是那个关于水的话题,大武坠崖那惨景如刺青一样刺在他心里,几年的浪迹生活并没让他忘记那半夜发生的一幕,当他带着几年省吃俭用积下的3000多块返回卯家梁子时,一家人又是欢喜又是愁,喜的是儿子居然能挣恁多钱?忧的是这笔钱如何用?爹说:盖房子。妈说:相门亲,3000多块钱怎够盖房子?现在不是有老房屋,娶个媳妇来才是正事。为这笔钱如何花,一家人产生了不同意见……

  谁也没想到,李朝林做出一个让全家人想不通的决定——钱用来买炸药炸出一条沟把水引来…… 他的意见立即招来全家人的反对,他们说他疯了,这钱修房盖屋都不够,还敢想水沟的事?再说,这水的事不是李家一家人的事,卯家梁子的人从来没有哪个敢动过这个念头,你就要想炸沟来引水?不是疯了,就是痴狂了。为钱如何用,爹不理他,娘不理他,就连两个姐姐也不理他。全家人没有哪个知晓他真正的想法。晚上,他闭上眼睛,就是一片火辣辣的太阳下母亲那张永远愁苦的脸,父亲捏着一个苞谷站在旱得开裂的地里悲伤又古怪的表情,半夜里被拖起来背上小背篓,半睡半醒地跟着背水队伍朝5公里外的水潭走去,还有大武惨死在背水路上的情景,大武媳妇闭着眼睛逃离卯家梁子那些记忆。一想到这些,李朝林对炸沟的渴望开始疯狂,或者说几近疯狂,他把自己逼上一条找水路,他不知道这是一条怎样的路。如果他找到水,就可以让卯家梁子的村民凑钱干,他们自己投工投劳,那些年外出打工的人还很少,劳力村里有的是。只要他能找到水源,卯家梁子人肯定会一起干。但现在大家对找水已经没有信心,他必须让大家看到一点希望,而他手里攥出汗的血汗钱,就是他唯一的信心,这点钱让他对未来充满希望……

  冬天来临,李朝林背着干粮背着工具开始一个人的找水路,这是一条孤独漫长悲壮的路…… 冬天就这样过去了,半点希望也没看到,就这样,走过一个个酷暑盛夏,走过一个个清晨黄昏,水,还是那么遥远,还是那么迷茫。在别人眼里,李朝林像着了魔,鬼魂附身,本来没有希望的事,硬是要逞强,做一件没有任何意义的无用功。然而,这时的李朝林已经没有回头路走,他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只要看到一丝希望,卯家梁子人就会一起上手,一起来干。一年过去了,他还是没找到任何出水点,哪怕一根麻线粗的水。有人说他怕是大武的鬼魂附身了,大武不甘心死在背水路上,要找个人出怨气,就在那晚上一起去的背水人中撞上李朝林,所以他才痴痴迷迷、疯疯癫癫地成天只晓得找水、找水。

  但是,这一天李朝林欣喜若狂,他在后沟寻找到一块湿气重的洼地,在这干得黄土飞扬的山上,能有几平方米湿气重的岩缝实在稀罕,因此,他断定自己离那个做了10多年的梦近了…… 即便能挖出一个小水塘也好,他带上干粮带上十字镐、钢钎,一个人用树枝破席子搭起一个简易窝棚,发誓挖不到水不作罢。住在窝棚里蚊虫的叮咬让他身上经常红肿,干热河谷山区蚊子个不大毒性却很大,李朝林身上被咬得大红疙瘩一个接一个,又疼又痒,有时候他索性在地上滚来滚去止痒。有一夜刮大风,刮得人满脸是土,只听“呜”的一声,大风把挡风的席子棚掀起了半边,他连忙起来捂住席子,用绳拴住,下面捆上石头,才算勉强熬过去。

  李朝林就在希望与失望中熬过很多日子。端午节临近了,这依然是干旱笼罩了的端午节,这天他回家,母亲拿来一兜荞面粑粑给他,他们知道拦不住他挖石找水的决心,他说他就要放炸药了,端午也不回来,等炸了第一炮让卯家梁子人看看…… 李朝林等不得母亲多说话,就慌忙走了。李朝林做梦也想不到,这一转身,他的命运将发生巨大改变,从此一个巨大的悲剧将笼罩这个家庭,从此他再不是从前的他。

  那个下午,山上很多人听到一声闷响,他的父母也听见如闷雷一样的声响在山谷里回荡。他们更是做梦也想不到,儿子李朝林随着一声闷响倒在血泊中,血肉模糊的身子,膝盖下的双腿没有了……

  李朝林活着是个奇迹,活下来了,他却无数次想死去,这回他成个废人了,成了只剩半截身子的废人…… 别说找水,就是活着都难啊!然而,李朝林还是活下来了,他认命了。

  听完坐在轮胎上的李朝林的故事,我泪水如雨。

  走的时候,我远远看着轮胎上的他,心里巨浪翻腾,难以平复。此时,眼前的李朝林是那样平静,从他那种平静的表情,你无法想象一个为水奏响壮歌的悲壮生命在轮胎上活着的情景?一个如此自信,如此执着的人生怎么会在轮胎上完成余生?!因为水,他成了这干渴土地上最沉重最悲伤的回忆。

  其实,找水路,又岂是李朝林一个人孤独之路,更是卯家梁子人祖祖辈辈寻觅的漫漫长路!

  今天的卯家梁子已经解决了人畜饮水、生产用水。2008年,1860万立方米的库容炉房水库,总投资1.6个亿,在烟草人援建下建成的“亚洲第一倒虹吸”已经把水引向大山,润泽山区百姓……

  然而,轮胎上的李朝林寻水的悲壮,却如一段凝固在血泊中的记忆,记录了卯家梁子人渴水、求水、找水的悲壮!无论过去多少岁月,那个轮胎上的身躯,终将以无比的疼痛震撼着人们的记忆!

  当我站在远处,看着轮胎上的李朝林点种苞谷的平静,我想,此刻的李朝林是否还记得多年前他父亲拿着干死瘪苞谷痛心疾首的表情?还有把青春生命跌落在背水路上的大武?

  背起生活的小女孩

  一个小背篓,对于蒙姑干冲村8岁的小女孩陈美兰如此重要。它不仅是一个背水的背篓,它还背起这个8岁孩子一家的生活……

  为了背起困苦的生活,她成了失学儿童。

  为了背起不堪的负重,她每天两次往返在去往牛栏江边的背水路上。

  看到这个瘦弱的孩子,看到她那怯生生的目光,你心里会打一百个转,疼痛不已。

  一个满脸幼稚的孩子居然就担起背水重任,就要跟着大人前行在一条充满艰苦而又看不到希望的路上。因为水,这个本该是坐在教室里读书的8岁孩子却不得不走在一条漫长的背水路上…… 谁知这条路有多长?

  对于蒙姑干冲村来说,干旱就像村庄所处的石漠化严重的山体一样,很久远时代就存在了。这是大山上的一个村庄,属于干热河谷气候,年均降水量不足600毫米,加之这里的地质属于喀斯特地貌,仅有的这点降水也无法在地表蓄积,直接渗至地下,村民因此祖祖辈辈饱受干旱之苦。山脚是牛栏江,是村民们的生命之源,牛栏江是金沙江下游最大的支流之一,在云南和贵州交界处的乌蒙山深处奔流而过。唯一庆幸的是,即便百年一遇的干旱,牛栏江也没有干涸。从山上村庄到牛栏江,海拔直线距离不过1000多米,但通往江边几公里羊肠小道却是异常陡峭,坡度五六十度,乱石裸露,崎岖难行。

  这是一个贫困的家庭,本来应该担起家庭重担的父亲因为眼疾,几乎成了瞎子,两米之外都看不清,只能摸索着做活。小美兰的母亲小时候患过小儿麻痹,行走艰难,基本没有劳动能力。父亲看不清,摸索着背水还要有人牵,一不小心就会翻落山下,家里也不敢再要他背水。本来干冲村就是个旱地,庄稼是靠望天雨水,人畜饮水都是大问题,哪还有能力顾及庄稼?

  然而,没水日子怎么过啊?

  在这缺水少路的大山里,有劳力的好多青壮年男人都走出大山外去打工,小美兰家咋办?父亲不仅不能外出打工,就连家的一点薄地都只能摸索着种,一个家的支柱成了半个人,家里怎么会不穷?

  小美兰清楚自己家里的难处,开始了跟着村里大人去江边背水的日子。

  在干冲村至牛栏江边的这条羊肠山路上,每天都有这样一支悲壮的背水队伍,他们放下农活,他们必须得放下农活,汇成一支悲壮的背水队伍,背水是他们的祖辈的生活,也是生于斯长于斯的村民的生活。这是放羊人在陡峭山崖上走出来的一条不是路的路,这几乎五六十度陡坡山崖上的小路却成了小美兰的漫漫背水路。

  因为背水路的漫长,他们的致富梦也如九曲十八弯的山路一样遥远。因为缺水,他们勤劳成了背水路上的一个个脚步,一身身臭汗……

  背水的路有多远?脱贫致富的路就有多长?

  因为缺水,她不得不背水。因为缺水,她们更加贫困。于是,8岁孩子成了这个家的半个劳力,除了背水,还要做饭。已经到了上学的年纪,却至今未能入学,因为要背水…… 这是城里孩子无法想象的,对于这个贫困家庭来说,一个8岁孩子,因为要背水,要承担一些家务活,不能上学读书似乎再正常不过。然而,过早走在背水路上的小美兰心中的梦想却没有因为干旱和贫穷而远去,她向往大山外面的世界,向往那个不为她所知的世界,向往书声琅琅的教室,而这一切又是那么遥不可及……

  她不能上学去,她只能背起她的小背篓,走上一条悲壮的背水路。这路对于一个8岁的孩子来说,究竟多远,多长?她说不清,只能听大人们用时间来计算,一个单边两个小时,一趟往返就得4个小时。一天两趟,早上7点出门9点回,下午4点出门7点回。在这两个时段背水,主要是因为日照不是很毒,可以减少一些身体的水分挥发。出了村子不久,就可以看到山脚下的牛栏江,可是至少还要一个半小时才能走到江边,下山的路容易踩空,小美兰每一步都跨得谨慎,在一些陡峭的地方,她几乎是将后背贴在山石上往下一点点地滑。上山容易,下山难,可是在小美兰看来,这话说反了,她说,等背着一背篓的水往回走,那才叫一个难。

  每天一大早小美兰瘦小的身躯就在路上了,她和她的小背篓与脚下石漠化严重的裸石成了这支背水队伍最悲壮的组合。她背着她的小背篓,跟在大人背后就这样,一趟一趟地往返在背水路上……

  小美兰说她最大的梦想就是不用背水,不背水就可以上学读书,还想洗澡…… 这就是巧家大山深处干冲村8岁小女孩的一个梦,因为这个遥不可及的梦,陈美兰的眉头时常锁起来,稚嫩的眼神中藏掖不住的是与年龄不符的沧桑与迷茫。小美兰的脖子上手腕上都是黑黑的一层,出汗后,轻轻搓一下,污垢一条条簌簌往下落。这并不是一个不爱干净的小姑娘,问她多久没有洗澡了,女孩被烈日晒红的脸蛋更红了,她低垂着头,沉默不语,眼里泪花打转转。

  背水的队伍中,有小美兰的小伙伴,有些年纪比她还要小,一根木棍肩上挑,两头各系一个空的大可乐瓶。这些多半是在假期,像小美兰这样为了背水而失学的孩子毕竟不算很多。

  无雨的天气里,牛栏江似乎也萎缩了,江水不是汹涌而去,而是悠悠缓缓地流着。一看到水,这支在烈日中艰难攀爬的背水队伍欢跃了起来,女人们忙着洗脸,男人们索性把头伸到水里喝个饱,孩子跳进水里撒欢。水边的小美兰干巴巴的面孔也恢复了灵气,这一刻,或许她真的看到自己的梦想了,或许她看见自己坐在教室里,在琅琅书声中幸福大胆地梦想未来。水边的她笑得灿烂,然而,这一刻的快乐毕竟短暂,她要跟着这支队伍往回走。等小美兰把背篓里的矿泉水瓶装满,村民们大多已经准备返回了。陈美兰的小背篓足有她半个人高,由于负重爬山,陈美兰弯着腰、垂着头,从后面只能看到她的一双小脚。一个8岁孩子的人生本不应该如此啊!

  往回走的路更是凶险,牛栏江两岸属于干热河谷地带,气候炎热,太阳毒辣,每回汗水浸湿小美兰的衣服, 山风吹得人嗓子干痛,陈美兰舍不得喝水。在实在陡峭的地方,大人们拉她一把,实在走不动,就倚在石头上休息一会儿。没有人可以接过她的背篓,因为每个人的背上都是装满的水桶,因为陡峭,这条路上,常有背水的牲畜翻下山去。

  8岁,在城里还在父母怀里撒娇啊,但是大山里的8岁孩子却开始担起生活的艰辛。8岁的小美兰过早承担起了繁重的家务,所谓午饭就是几个煮洋芋,拌点青辣椒就着吃。吃完洋芋后,她不能出去玩,还要帮家里做事,还要带4岁的弟弟。她只能在门边上靠着休息一会儿,她不能贪玩,她必须保存体力,下午4点左右,她又要背起背篓下山背水了。

  小美兰经常在白天或者夜晚,坐在门外,看着连绵起伏的大山发呆,她在梦想着大山外的世界,她也在梦想山里的生活,她一直在做一个梦——家里有个小水窖,有了小水窖就不用背水,就可以去学校上课,就可以洗澡……

  干冲村8岁小女孩陈美兰小背篓背起的哪是水啊,更是一种让人疼痛的生活。故而,她梦想什么时候能有个小水窖,对于陈美兰一家来说,无疑是一个遥远的梦……

  第二节  无路之路

  路,对于深山峡谷里的人来说是一条畅通脉管,是一种沉甸甸的命运,是一种必须如此的生活,又是一种不屈的抗争……

  大山的路,沉重沧桑。

  大山的路,动魄惊魂。

  苍茫大山是乌蒙山区百姓的生存地,是他们灵魂的安放地,这里不仅见证了历史的漫长,岁月的沧桑,铭刻了高原社会进化的全部隐秘,也记载着山区人难以想象的生存艰辛,藏匿着大山深处一个生存群体的悲壮——这是一条蕴含无穷的路!

  你无法想象它的形状,是因为你根本想象不出它的形状……

  它不在地上,不在山间,不在水面,它是从离金沙江260米高的山崖上伸向470米宽对岸的一条空中道路…… 鹦哥,这是一个诗意的名字。然而对于巧家茂租乡鹦哥村的村民来说,却不是一个诗意的村庄。

  溜渡——这是一条无路之路!

  它是世上最奇特的交通方式,它是千百年来人类与大自然顽强抗争的见证,它也是金沙江峡谷里最沉重的叹息。就在这样的大山里、山坡上,依然有村民世代生活,他们多年来唯一的出行工具,就是横跨滇川两省的溜索。

  我们从巧家县城出发,在蜿蜒曲折的山路走了四个多小时,一边是壁立千仞的陡峭山崖,一边是滚滚东去的金沙江。艰难地爬上一条陡峭的山路,可以看见一间土夯的矮房坐落在江边,小土房子在风吹雨淋侵蚀下破败不堪,墙上挂有一块“渡江管理”的牌子,上面写着“收费标准:1.载重100市斤收费2元,一米以上的公民2元;2.牛马每匹收费15元,小猪每只1元,肥猪10元”。这是一个奇特的渡口,一个悲壮的渡口,它不在地面,不在水上,却在耸入云天的金沙江大峡谷峭壁上,就凭几根钢绳和钢绳上悬挂的铁框,你自然无法想象怎样才能穿江过峡。

  在峭壁上,两根直径近5厘米粗的钢缆被两根直径达1米的水泥桩固定,钢缆上悬挂着一个不足两平方米的“铁篮子”——这就是鹦哥村人出入的通道,一条唯一通向大山外面的路。

  胡万荣老人在这里摆渡溜索近20年了,他是这条悲壮之路的见证者。20年来,他风雨无阻地守护着村民的出行,他的岁月流逝在激浪滔滔的江面上,他的人生就在来回摆渡的途中……

  一说起摆渡,老人表情有些激动,又不无感伤。他说:“现在老了,但没得办法,还得在这里守着溜索。不守着不行,这是村里人天天要过的索道啊。”

  因为“铁篮子”没有任何安全防护措施,村里无人愿意接手,月收入不到千元,仅够索道维护费。因是村民进出唯一的路,老人每天早上很早就从家里出发赶到“渡口”,下午4点才“下班”,然后用马匹驮着帮村民采购的物资走两个小时的山路回村里。

  岸上的人登上溜箱后,老人朝着对岸吼了一声“开呀”,回声刚刚传来,钢索便抖动着运转起来,山间传来一阵轰隆隆的马达声,“铁篮子”开始滑向对岸山村。5分钟后,“铁篮子”终于滑到另一端,两条钢索延伸至眼前的小屋内。靠近小屋,铁篮子里的一个村民,将马牵到小屋前,在马背上放着钢篓,将两包水泥放了上去。老人说,因为进山的路要走两个小时,所以4点钟前村民都趁着天黑前返回大山,他则赶着马匹回家。

  老人说:“干这个风险太大,没有办法嘛。”短短的采访时间里,老人说了两次“没有办法”。是啊,谁不怕呢?如果有办法,谁又会想到这样一条“出路”?陡峭的山崖,汹涌的江水,溜索高悬在空中,看一眼也让人胆寒,更别说站在那铁篮子里穿梭在空中……

  这就是峡谷山民穿江过峡的特殊方式,也是他们最无奈的一种生存方式。

  1992年索道建成,却被认定存在安全隐患。索道建成投用的第二年,邻村妇女意外失足身亡让胡万荣永生难忘。腊月一天的上午,邻村村民乘坐索道进村走亲戚,索道还未靠近岸边,那名妇女一个弹跳,“铁篮子”在向后滑动,妇女双脚踏空,坠入山崖下的金沙江,全村上百人徒步下到山谷中,用了一天的工夫,哪里还能寻到半点影子?

  其实在修建鹦哥溜索前,巧家县境内的其他溜索就出过安全事故。1979年,两个当地法官和9个学生共11人乘坐鹦哥村上游的一座溜索过江时,河谷中突然刮起大风,半封闭式的溜箱被大风吹得翻滚,10人当即被甩出来坠入江中。一个女学生事发时抓住钢索悬于空中,但因难以救援,坚持了10多分钟后,因体力不支而掉进江中。

  尽管这是一条向死而生的路,但是村民觉得相比之下,金沙江风急浪大,坐船更危险。1984年,一条载着13个村民的木船被大浪掀翻,最终只有两人奋力游回岸边,其余11人全部遇难。

  那些年村里开展核桃种植,核桃收获了却运不出去。村民们希望县政府修建索道,后来在巧家县建设局的资助下,经过几个月的艰难施工,鹦哥村终于有了这条横跨两岸的长达500米的索道,也成了鹦哥村民出行的唯一通道。

  最初的索道为单股钢缆, “铁篮子”总在空中晃晃悠悠,让人心惊胆战。 1998年,索道被安全、质监部门列为重大安全隐患设施,要求立即封停,遭到全村村民反对,后来,村民自己筹资3万元为索道增加了一股钢缆。

  对于这条悬在空中的“路”,胡万荣觉得万般无奈,索道就是一个“烫手的山芋”,当初,村民觉得这是个“包袱”,无人愿意接下这苦差事,最后他接了下来,没想到这一接就是20多年。

  索道保养,是一件最辛苦、最危险的事情,在他的记忆中,带动索道“铁篮子”来回运行的细钢绳至少断过5次,每次村民都会同他一起下山找回断绳,等到钢绳接好,往往需要两天时间。胡万荣说:“保养一次钢缆,让人疲惫不堪,稍有不慎,就可能没了性命。“这是一项极度危险的高空作业,他从最初的惶恐不安,到现在已经没什么感觉了,每次打黄油要站在篮子上,用双手一点一点地往钢缆上抹黄油,沿着索道高空走上两个来回,需要近4个小时,让人筋疲力尽。

  大山里的路,你难以想象。在没有溜渡之前,更是不堪设想,生产物资和生活用品拉不进去,村民种植经济作物也很难变成钱。这条名为“鹦哥”的溜索,几乎是巧家县茂租镇鹦哥村村委会及其周边村寨3000多人唯一与外界联系的通道!尽管村民早已习惯了乘它出行,但站在抖动的溜箱中,还是会感到焦虑。这焦虑不仅因为溜索已20多年了,还因为落后的交通遏制着村子的脱贫发展,村民们实在等不起了。

  其实溜索的出现,对于金沙江两岸的人已经是另一个时空,因为溜索,他们终于能追上岁月,逾越过无法逾越的峡谷,成为一个赢家,一个悲壮的赢家。

  这条唯一的“路”在关键时刻,还是一个生命通道。说到这里,胡万荣老人有些欣慰了,他说12年前的一个夜晚,外面下着大雨,一个村民突发肾绞痛,老人二话没说,打着手电直奔索道,村民被及时送往乡卫生院救治。

  有一年冬天的一个深夜,伸手不见五指, 70多岁的村民突然胃出血,胡万荣凭着经验,打着电筒开通索道,顺利地将老人送出大山。

  胡万荣老人说他最大的愿望,还是盼着村里的山路尽快打通,让村民们早日告别走溜索的日子,走溜索是实在没得办法的事。

  在茂租,我们把拍摄设备架在鹦哥溜渡旁边的一个叫“一线天”的山崖羊肠路上。一个要去坐溜渡到对岸的年轻村民高兴地问:你们是来测量路的吗?我们说:不是测量路的,我们是来拍点图片的。年轻人沮丧无比,他说:我们走的这个路被炸,山路基下沉,乡上说这个路不能走了。这个路不能走,我们哪点有出路嘛?他的话令我吃惊不已,这算什么路嘛?紧贴悬崖峭壁上炸出的一条两尺宽、仅容一个人过的小道,低头一看,金沙江分成一条细细的线,令人头晕目眩。稍一不慎人和马匹滚落山崖,真正是粉身碎骨。年轻村民说有的老人一辈子没有出来过,就连镇上都没有去过,山路太险走不出来啊!但就是这样一条充满危险的所谓的路,他们都充满期待,期待能在这连马儿也胆怯的路上能安安稳稳地走下去。年轻村民激动地说:如果你们能帮我们解决这个路的问题,我买只羊子来宰了给你们吃。我们知道在贫困大山里,买只羊子对于他们来说并不是一件容易事。但是,为了路,自己再苦村民们也愿意。因为对于他们来说,这已经不是一条羊肠山道,而是通向大山之外的希望通道啊!

  是的,不管怎样艰难,都不能隔断人们对外界生活的向往,尽管岁月沉淀大山村民生存的疼痛,但是,他们对山外世界却依然充满无比的向往……

  走远了,还能看见那条“路”, 高悬在金沙江之上,高悬在峡谷两端……

  只要闭上眼睛,我就会看见,四根凌空飞架峡谷的钢绳在离江面260多米的高空闪动着刺眼光亮,一个悬挂在钢绳上的长方形铁框,在轰隆隆的声响中穿梭在云南和四川两省之间,穿梭在峡谷的两头,穿梭在历史和现实之间……

  绵绵峡谷和金沙江奔涌着无始无终的岁月,他们往返在溜渡上的身影连同岁月,与金沙江、与大峡谷融为一体,每一步前行,都是一次生存的歌吟,都是一次生命的撞击。他们脚下走出了一条路,这路悬在峡谷之间,悬在云南四川之间,它不仅是一条山民的路,也是一条经贸通道,它散淡地过往在金沙江两岸,沿岸的桐子、花椒、核桃、板栗等经济作物就随赶集人穿梭在细细的溜索上,穿梭在云南四川之间。鹦哥村民就是以这种方式来记录峡谷里的生活……

  因为没有路,鹦哥人一直对路有着更为执着的渴念!

  因为没有路,他们只能走出一条不同凡响的希望之路!

  然而,他们内心一直向往一条真正的路,一条建造在大地上的路,一条可以踏踏实实行走的路……

  无疑,对于祖祖辈辈生存于此的大山村民,这又岂是一条路?它是峡谷村民对生存的挑战!是人类对文明的永不放弃的追求!他们以飞蛾扑火的悲壮来求证人与自然的抗争!

  黎明沉积,红日即将滴血升腾,站在鹦哥溜渡那近300米高的岸边,收拢潮湿的目光,凝望大山深处这个安静的村庄,凝望那条惊心动魄的空中之路,我似乎看到一条真正的,修筑在大地上的路蜿蜒展开,向着未来的生活展开……

  第三节  从1935年走进扎西

  威信,这是一块平静又安详的土地,平静得你无法想象它的过去……

  它是一片血肉丰盈的土地,它也是全国14个集中连片特困区里的一个贫困县……

  它书写过太多革命史上的鲜亮记忆,它是中国革命史上实现伟大转折后走向胜利的开场之地。它用鲜为人知的岁月擦亮了风雨如磐的中国革命史。一段惊天动地的革命史,一个空前绝后的壮举,一段巨澜翻卷的岁月,与扎西一起成为中国革命史上不朽的典籍。

  只要从1935年走进扎西,你会看到,一首波澜壮阔的中国革命史诗。你会看到,光耀千秋的英雄绝句。

  历史走远了,贫困却并未远离。

  从风雨如磐的岁月中走出来的红色土地,今天依然贫困着……

  为中国革命胜利建立了不可磨灭功勋的威信老区人民,今天依然在与贫困顽强抗争……

  他们书写了灿然历史,他们也将期待着美好未来,期盼着脱贫时刻的到来!

  扎西是一个离历史很远的地方,扎西又是一个离历史最近的地方。

  随着80年前一队人马纷沓而至的脚步,扎西走进历史视线,那一刻注定扎西不再是个偏狭之地,它将是一部撼人心魄的历史,它将成为中国版图上的千秋名镇。

  1935年2月5日,对于扎西来说是一个刻骨铭心的日子,在此之前,扎西是一个沉默的小镇。它和所有深山里的小镇一样,无比寂寞地活着,活在日复一日的散淡中,因为这里太偏远,地处云贵川三省交界地的扎西,怎么也想不到有一天自己会成为中国革命史里一个至关重要的章节。

  日历上的1934年10月10日,注定是一个极其黯淡的日子,那一夜,中共中央和红军总部悄然从江西瑞金出发,中国革命史上著名的两万五千里长征就从这个黑夜起程了。

  1935年2月5日这个不平凡的日子,扎西东南37公里的一幢一进三间花房子见证了一个伟大时刻,它和历史一起走进新中国,成为一个不老的传奇。2月5日傍晚时分,新的中央领导人来到了水田寨,张闻天、毛泽东、周恩来、朱德等走进这所平常的房子。当晚中央在水田寨花房子召开了政治局常委会议。正是在那个夜晚,中央政治局常委进行了分工,由洛甫代替博古在党内负总责,毛泽东为周恩来在军事上的帮助者,从而在组织上进一步确立和保证了毛泽东同志的领导地位。关于这个夜晚,历史上有着言简意赅的记录: 2月5日晚,中共中央在“鸡鸣三省”的水田寨召开政治局常委会,根据遵义会议精神进行分工,秦邦宪(博古)交权,张闻天(洛甫)在中央负总的责任,最终结束王明“左”倾机会主义领导。同时,会议对留守江西中央分局的组织领导、战略方针进行讨论后以中央书记处名义发出指示电文。当这些伟人从花房子里走出来时,夜已深了,大雪后的夜晚茫茫一片,而这个时候,花房子不再是原来的花房子,它成了博古交权的地方,它成了一段惊心动魄的历史记忆。

  在80多年后的今天,人们还频频来这里寻找当年的“鸡鸣三省”,准确地说是来寻找那段撼人心魄的光辉岁月。今天的“鸡鸣三省”仅是一个石碑而已,已不再是一个具体的地理位置,而是云、贵、川三省交界附近村寨在内的地域范围。你只能从那块石碑上去感受还没走远的时光。

  大河滩,又是一个记忆历史的地方。大河滩位于扎西河下游的峡谷深处,是石坎子到扎西的必经之地,两边崇山峻岭莽莽苍苍,突然有了一个开阔地,这个时光洗刷出来的大河滩,它也一直寂寞着,似乎在期待着一次惊心动魄的出场,它终于等来了这个时刻,它也必将记住这个时刻:1935年2月7日。从花房子里走出来的历史伟人们,在经过短暂休息后移驻大河滩,花房子里的会议还没有完,所以在大河滩接着开会,大河滩继续着花房子遗下的会议内容,或者续接着花房子的历史章节。

  外面皑皑白雪,新的领导集体坐在火星噼啪的火塘边,毛泽东手上依然是一支永远燃不尽的烟卷。他们坐在烟雾缭绕的简陋屋子里,他们坐在2月7日的历史中,分析了土城战役失利后的形势,决定“以川滇黔边区为发展地区,以战斗的胜利来开展局面”。会议最重要的成果,是通过了在遵义会议上未来得及通过的《关于反对敌人五次“围剿”的总结决议》(史称《遵义会议决议》),并以中央书记处名义发布了《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总结粉碎五次“围剿”战斗中经验教训决议大纲》。这时你只要侧耳一听,那浓浓的湖南乡音和南腔北调的嘈杂声还回响在80多年后的今天。

  也就在大河滩,中央提出一个大胆的想法,打回遵义去。这是一次冒险,更是一次胆识智慧的较量,有了大河滩这个石破天惊的设想:打回遵义去!也才有了日后的遵义大捷。这次胜利对于红军来说太重要了,它让几乎全军覆没的红军找回了自信。大河滩不仅记忆扎西,也记忆着遵义,它完成了遵义会议没来得及完成的决议,而这个决议关乎中国革命的命运。大河滩会议高调结束了。2月8日的历史依然是大兵压境,在数十万敌军围追堵截下,中央纵队由大河滩进至院子地域,又从院子迂回大河滩,再从两合岩进入扎西。

  两合岩,最生动演绎“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场景。它以10米宽、200米高和500米长的峡谷挟持着咆哮的扎西河滚滚而去。高耸云端的岩壁似乎狭路相逢地对峙着。似乎也只有这样的地方才能上演惊心动魄的历史大戏。而两合岩便应时应景地出现在这里,成为风云历史的不可缺少的背景。2月9日在红军急促的脚步里到来,就从这里进入扎西。两合岩是扎西的一扇门,他们就从只能侧身而行的岩壁古栈道上,踏着万年青苔,踩着湿漉漉的岩壁向扎西一米一米地靠近,一首磅礴史诗就在他们脚下成句成行。

  2月4日,中国革命的集结号在扎西吹响,红军中央纵队和一、三、五、九军团集结扎西,这是一次整装待发的集结,也在等待着几个会议的结果。2月9日,中央政治局及军委在扎西镇的江西会馆戏楼上召开会议,做出回师黔北、二渡赤水、精简机构、成立中共川南特委和川南游击队等战略部署,发布了《关于各军团缩编的命令》,为红军重占遵义、巧渡金沙江、摆脱国民党军队围追堵截和北上抗日奠定了坚实的基础。扎西会议结束了,一路狂奔的历史追逐着红军的脚步马不停蹄,在这里可以喘上一口气了。从花房子、大河滩、扎西镇这3个会议的连续召开给濒临覆没的红军带来希望,反败为胜的历史大幕就从遵义大捷拉开了。

  在扎西镇的会馆里召开的会议是扎西会议里的最后一个会议,历史便以最后这次会议来命名3个会议,由此,“扎西会议”成为中国革命史上浓墨重彩的一笔,扎西也就成了历史的扎西。扎西会议之后到2月14日,这里成了红军实现第一次伟大历史转折的指挥部,总司令部设在这里,毛泽东、周恩来、朱德、张闻天就居住在此,他们站在一张军事地图前,预言着未来。他们坐镇扎西的11天,不仅完成遵义会议后续,也实践扎西会议的方略。扎西会议后,几乎全军覆没的红军终于迎来了长征以来的第一次大胜利——遵义大捷。这是一次久违的胜利,它把困境中的红军带出了历史的沼泽。几个月就损失了5万多人马的红军,极度喜悦点燃了失去的激情,这是死灰复燃的喜悦。红军将带着在这里点燃的激情走出这块土地……

  他们是在一场飘飞的大雪里走进扎西的花房子,他们还是在漫天大雪里走出1935年2月14日。红军走了,还有漫漫长征等着他们去行走,扎西却被革命激情点燃。11天,在历史长河里只是一个转瞬即逝的场景,对于扎西人民来说却是一生一世,无法忘记。因为扎西已经融入了那段历史,你根本分不出哪里是历史,哪里是扎西。

  扎西是历史的扎西,扎西也是现实中的扎西。

  红军走了80年,历史行进了80年。今天革命老区——扎西,还贫困着……

  今天,走出那段光辉岁月的扎西人民,在这片依然贫困着的土地上,不屈不挠,奋力前行……

  为了历史,也为了未来!

  ......

  (未完,如需要阅读全文请购买《中国作家》杂志)

  原刊于《中国作家》纪实版2016年第10期

  

资料来源:中国作家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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